懷念師者劉應明先生

戴曉雁

劉應明先生不是我的老師，又勝似我的老師。師者，不論學問深淺如何，但一有本領，就能以自己能把握得住的一點意思度與他人，使他人受益、成長，是為良師。因此，老師的學問高低固然重要，但需要有啟發他人的力量才不愧為師。先生就是具有這樣力量的大師。

現在要以文字來寄托我對先生的懷念，終覺一言難盡，何也?一是事情多，難說盡，二是心情亂，難說清。

作為中國模糊數學之父，先生對于模糊數學及其應用的貢獻是世界級的，身后極盡哀榮，已勿需我贅言。我以為先生的治學為人，最令人折服之處有二：一是專精的研究精神，二是豁達的生活態度。

于學者而言，無論研究哪一門學問，只要持之以恒，日積月累終可有收獲，道理非常簡單，一生堅持卻很難。先生的成就，卻是在極艱苦的生活環境、學術環境和極差的研究條件下，長期不懈努力取得的，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而學術之樂也正在其中。其實，做任何事，能從中得到個人自覺的滿意，那是別人無法想象的快樂。在當今這個浮躁的時代，不少人在為編自己的故事，為身后故事而做事業。更有一些人，僅僅在過自己的“日子”，為自己的“日子”而無所畏懼地做事。先生做不到狡滑其工作，中庸其姿態，無論做學問還是做黨派工作，總是很認真。這份認真，從不俯仰隨人，有時顯得過分。但每每回想，這過分，與其說是不隨和，不如說是不可及。先生的這種鉆研學問既專且精的精神，是可做我們的楷模的。

先生是個生龍活虎的人，有六朝人的瀟灑而無六朝人的怪誕，于嚴肅中富有和藹。先生也有生氣的時候，也有極度煩惱痛苦的時候，在四川大學、在九三學社四川省委，我都見過，但更常見到的是他的笑臉，他總是用他那獨有的略帶譏誚卻也不失善意的微笑來看這個世界的一切。到了晚年，特別是他從黨派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后，更喜歡爽朗的放聲大笑，常常笑得合不攏嘴，真像一個孩子。我揣度只有看透一切進退去就，得失榮辱，把人事加減都置于度外，心胸坦蕩的人，才能這樣暢快地大笑。先生是一個老頑童，永遠有一顆童心，總是那么天真、熱烈，使人看到他的笑容，他的怒色，他的和藹可親。他永遠真誠，等到他因真誠而受騙的時候，他會發怒，有時甚至雷霆萬鈞，這怒色，在他是永不藏起來的，如同他的微笑，一并向世人展示無遺。

先生是真正的學者，永懷一顆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的心。他對什么都感興趣，在他才力所能及時，便竭盡全力地去鉆研，哪怕是某地的一句土話，只要他發現其中有奧秘，也要追問意思及其緣起，而一矣明白，他便會像小孩那樣天真、興奮地告訴他人，不為顯擺，只為分享。正因為對知識的好奇，先生的知識、學識、見識，不僅聚攏了許多人，更培養、影響、感召了許多人，而先生對于提攜后生也是不遺余力。除了他眾多的門下弟子不說，像我這樣雖非學生而實受培養者真亦不少。自我跟隨先生十五年來，各方面都受益良多，包括接觸那些不應該不接觸的人，讀那些不應該不讀的書，思考那些不應該不思考的事。先生作為九三學社的中央領導，在參政議政上反對逃避，不肯淪為花瓶，堅持議政要不屑于拾人涕唾，強調議政不能趕時髦，不能湊熱鬧，不能作為沽名釣譽的工具，這本不是高明的見解，卻是天下滔滔中不常見到的本真。我從先生處所獲教益，直接間接、有形無形，數之難盡。

先生心胸開朗，把生活當作藝術來享受，所以他的風神瀟灑，他的縱橫捭闔，望之如閑云野鶴般清朗雅致，而絕非窮奢極侈、耳目聲色的淺薄之娛。他雖長期流連于象牙塔尖，卻既能隨遇而安的欣賞和享受世俗人生之形形色色，亦能對社會政治保持公道正義的流露，且總帶著一股不屈的獨立于世的傲氣，所以生活豐富多彩，精神充實篤定，到老也不曾寂寞一分。

先生已駕鶴西歸，但音容笑貌是我心中散不去的身影!謹以此薄文痛悼劉應明先生，我尊敬的師者，我的恩師!

(作者系九三學社四川省委副主委、四川大學化學工程學院博士生導師)